莫言小说《透明的红萝卜》中的超常搭配及其英译研究
《透明的红萝卜》是莫言的第一部中篇小说,发表在1985年第2期的《中国作家》上。小说讲述了从小受继母虐待的黑孩的故事,他性情孤僻,经常对着事物发呆,却很有灵性,对大自然有着极强的触觉和听觉等灵异能力。小说发表后受到汪曾祺、史铁生、李陀、雷达、曾镇南等专家学者的肯定。受此鼓舞,莫言相继写出《枯河》《白狗秋千架》《金发婴儿》《球形闪电》《红高粱家族》等风格更鲜明的作品,从而奠定了其在文坛的地位。《透明的红萝卜》可以说是莫言文学生涯的重要起点,是他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基石。莫言获此殊荣与其独特的创作风格密不可分,而这一点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新历史主义的叙述方式;二是语言的创造性运用。这种新奇另类的语言创造了一个全新的艺术世界,丰富了读者的阅读体验,超常搭配便是其语言创造性运用的一个重要体现。
在翻译研究中,学者对莫言作品的关注点主要集中在译者、文体、文化及传播几个方面。译者研究如研究葛浩文的翻译思想翻译观、译者风格与译者主体性等,文体研究如研究叙事结构等,文化及传播研究如研究海外译介与接受情况等,这些研究较为宏观。语言层面的研究也有,如研究方言的翻译、文化负载词的翻译等,这些研究局限于如何翻译中国特语言,却很
少关注英汉两种语言中都有的特殊语言现象是否能对等转换(如超常搭配)这个问题。“当下的研究少有对语言层面的深度探索……原作中一些鲜活而独具个性的表达,在目的语中会遭遇极力抵抗……文学翻译,应该在何种程度上去保持原作的表达个性,在语言的层面将原作的风格加以生动地传达?我认为,这应当是一个值得深度思考的问题。”超常搭配的翻译是语言层面的探索,影响着翻译作品的文学性,在当今国家大力推进中国文化走出去的背景下这一探索有其重要意义。本文就这一问题探讨《透明的红萝卜》中的超常搭配及其译法。
一、搭配与文学语言中的超常搭配
20世纪50年代英国语言学家 J. R. Firth 最早提出了“搭配”(collocation)这一概念,即词语的习惯性结伴[13]。这种结伴有其内在规律,受语法、逻辑和语义等条件的制约,如“吃肉”为正常搭配,若变为“喝肉”就是错误搭配或异常搭配,因为动词“喝”与液体搭配,而不与“肉”这样的固体搭配。
在文学语言中,很多看似错误或异常的搭配符合语法规则,但又超出了词语之间的语义内容或逻辑范畴的常规,被称之为超常搭配[14]。这种超常搭配通常是作者有意为之,制造句法
上正确而语义上却“有违常情”的组合,体现着作者语言的独特性与创造性。超常搭配所使用的往往是一些常见词,但能形成独特的效果,不同于一般的修辞。寻常词语艺术化与辞格属于不同的修辞范畴,寻常词语艺术化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不根据词的转义,而是在“保持它的本义、常义的基础上,获得艺术化的修辞效果”[15]12。这是因为寻常词语在超常搭配的语境中,词与词在使用范围、语义、彩、词性等方面以极大的“反差”相互撞击,迸发出奇异、瑰丽的语言艺术火花,使寻常词语产生了不同凡响、新鲜独特的表达效果,从而达到平淡中见奇崛、朴素中见灿烂的语言风格[15]
超常搭配往往用情感逻辑来取代理性逻辑,是作家追求语言表达艺术化和感染受众情绪的重要手段。然而,词语搭配在多数情况下并不能简单地进行语际转换[16],因为不同的语言其搭配模式也不同,在一种语言中可搭配的词语放在另一种语言中就不一定可搭配[17]。合理化翻译会抹杀语义的超常性,直译有时会因英汉两种语言的历史、文化、习俗、思维方式和审美情趣的差异而行不通,适当地采用其他变通的方法,如增词法、引申法等是可行的,不过应以不损害语义的超常性为前提[18]。莫言的作品中大量运用了超常搭配,这些超常搭配是其奇崛想象力的结果,体现着其作品的文学性与艺术性,只有综合运用多种译法才能更好
地在译文中再现作家的语言风格与文体风格。葛浩文的译文被广泛认为是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一个重要原因,他在翻译《透明的红萝卜》中的超常搭配时综合运用了不同的翻译方法。
二、《透明的红萝卜》中的超常搭配及其译法
本文所有中文例句均源自莫言《透明的红萝卜》[19],其英语译文均源自葛浩文英译本[20],下面将只标注页码。通过细读原文,搜集整理了超常搭配共计63处,分为如下几种类型。
(一)形容词+名词(名词+形容词)超常搭配(27处)
形容词+名词的搭配在中英文中十分常见,前者往往修饰后者,以突出后者的某一特征。但文学创作者为了更生动地刻画这一特征或渲染一种氛围,往往会将没有内在逻辑关系的形容词和名词放在一起形成超常搭配,给读者一种新奇又深刻的感受。在《透明的红萝卜》中,这种超常搭配出现的次数最多,主要采用了直译、省译和转换三种译法。
1.直译法(12处)
例1 他抽了一支烟,那只独眼咕噜噜地转着,射出迷茫暴躁的光线,两条大蝌蚪一样的眉毛急遽地扭动着。189
As he smoked a cigarette, his good eye rolled in its socket, resulting in a puzzledangrygassy stare, his eyebrows wriggling like tadpoles…37
例1是对小铁匠神情的描写,“迷茫”常形容人的状态,“暴躁”则一般形容人的性格,作家将二者放在一起,超出了搭配的语义范围,用这一超常搭配来修饰小铁匠的眼神,映照了他凶狠不安分中又带有一些落寞的性格与状态。译者将“迷茫暴躁的光线”直译为“a puzzled, angry stare”,保留了原文中的超常搭配,再现了原作的语言风格,使译文读者与原文读者产生同样的阅读体验。
2.省译法(3处)
例2 小铁匠用铁铲尖儿把炉中煤一戳,几缕强劲有力的暗红的火苗蹿了出来,煤着了。186
He poked at the coal with his shovel, creating bright red flames. The coal was burning.26
例2描绘了小铁匠工作时的场景,原文中作家用“强劲有力”这个具有生命感的形容词来修饰无生命的“火苗”,形成了超出语义范围的超常搭配,这一搭配使得炉火熊熊燃烧的形象更加生动、有画面感。译者在译文中未保留这一超常搭配,用“bright red flames”来翻译,省略了“强劲有力的”这一修饰语,将超常搭配变为正常搭配,原因可能有两点:一是读者导向,译入语中这样的搭配或表达让人难以接受,为保证译文的可读性而省略不译;二是译者认为此处的超常搭配无意义,省略不译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