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讲 美国重返亚洲战略及其影响
自新世纪以来,世界格局进入到了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时期。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和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加速了传统大国的衰落。与此同时,广大发展中国家则表现出集体崛起的态势,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场大变局中,亚洲国家以其特有的潜质独占鳌头,其吸引力逐渐增强,一些国家纷纷加速了战略东移的步伐。在各国战略东移的潮流中,美国重返亚洲战略最令人瞩目,其影响也将最为深远。
一、美国重返亚洲战略提出的背景
美国重返亚洲战略的形成具有极为复杂的背景,它是世界格局变化,亚洲格局变动,美国实力衰微和国家战略调整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一)欧美国家的“集体衰落”
在冷战后的二十多年中,西方发达国家一直保持着平稳发展的态势,经济的持续发展和政治的长期稳定曾经让一些西方人士引以为豪,他们将西方世界称为世界的“稳定岛”。然而,自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以来,这个自诩为世界“稳定岛”的西方世界却陷入全面、深刻和持久的动
荡与混乱之中。美国、欧洲和日本等西方国家呈现出“集体沉没”的态势。综合来看,西方世界的衰落有三个突出的特点。首先是发达国家的经济集体下沉。经济领域问题是西方国家社会问题出现的先兆。其次是社会问题日益沉重。金融危机的影响很快从经济领域传导到社会领域。银行破产和企业倒闭引爆了失业潮。危机期间,各国失业人口急剧上升。在增加税收和公共支出减少双重政策的重压之下,就业问题无法解决,社会福利问题也逐渐减少,艰难的经济窘境沉重打击了人民的自信心。最后是各国政治问题日益尖锐。在经济和社会问题重压之下的欧美人民把矛头直接指向各国政府。在一浪高过一浪游行示威浪潮中,深陷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的各国人民用选票推翻了现政府,希腊、爱尔兰、意大利、西班牙和葡萄牙等国先后发生了政权更迭事件,法国的萨科奇政府未能实现连任梦,在金融危机中黯然下台。日本的自民党在危机中失去了长期执政地位,不得不让位于民主党。而民主党的上台也没有给日本人民带来预期的效果。日本政坛出现了加剧分化的趋势,而右翼势力的抬头更增加了日本未来政治走向的变数。
(二)亚洲经济政治版图发生了巨大变化
进入新世纪以来,亚洲的发展中国家大多获得了快速发展。中国更是呈现出爆炸性增长
态势,很快就在经济总量上超越法德等发达国家,随后又取代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亚洲的政治版图也因经济版图的变化而发生重大变化。亚洲各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使得亚洲成为世界“聚宝盆”,伴随着经济地位提升的是政治地位的提升。各国都想极力介入这一地区,尤其是最富有活力的东亚地区,以适应即将来临的“太平洋世纪”,亚洲很快成为域内和域外大国的角力场。这些国家介入东亚的着力点不约而同的都选在存在领土领海争议的热点问题上。印度并非太平洋国家,为了适应东亚崛起的新形势,印度制定并实施了“东向战略”俄罗斯大力推进“欧亚联盟”,加快“向东看”的步伐,并积极南下太平洋以拓展发展空间。日本也不例外,作为域内大国,积极介入南海事务。20119月份,菲律宾和日本宣布建立“战略伙伴关系”,并声称两国之间在“保证航海安全”等领域有着“共同战略利益”。日本首相野田佳彦宣称由于“中国在本土水域的进一步行动和中国快速的军事扩张”,日本的安全环境变得“越来越不透明”。澳大利亚也有雄心勃勃的“北上战略”。这些大国竞相角逐东亚,让美国既欢喜,又忧虑。欢喜的是印度和日本等传统盟国的介入和作用的发挥可以有效遏制中国,延缓中国崛起的进程。忧虑的是这些国家一旦深度介入会不会坐大,成为本地区新霸主,危及美国在亚洲的利益。利用加防范成为美国应对这些国家的基本策略。实际上,真正让美国担心的还是中国。美国认为,伴随着经济的发展,中国迟早会成为本地区的强国,一旦中国在亚洲坐
大,将直接危及美国在亚洲的“领导”地位,甚至有可能将美国挤出亚洲。因此,面对东亚经济版图和政治版图的急剧变动,美国不安的情绪也就与日俱增,重返亚洲变得更加迫切。
(三)美国战略重心的艰难调整
在美国的全球战略中,亚太、中东和非洲是三个重要支点。让美国不安的是,近年来,这三个支点都不太稳固,亚洲尤为如此。在美国战略家看来,21世纪的亚洲,是一个“机遇与挑战”并存的地方。从机遇上看,美国奥巴马政府所提出的各项经济发展战略可以借助亚洲的发展来实现。从这个角度说,美国的利益与亚洲的利益密切相关,美国不得不依赖亚洲。从挑战上说,亚洲各国,尤其是中国、印度和俄罗斯等国的快速崛起以及日本和韩国等传统盟友心生变化,直接影响到了美国在亚洲的“领导地位”。美国在重返亚洲的过程中,必须认真对待并妥善处理好这两个问题。因此,美国亚太战略有两个明确的目标:一是赚钱,就是要搭乘亚洲繁荣发展的快车,开拓亚太市场,通过分享亚洲发展红利,尽快摆脱高失业、低增长的困境。二是维权,加大对亚太的投入,有效应对来自中国、俄罗斯和印度等国的新兴大国的挑战,巩固其在亚洲的主导权,进而维护其全球领导地位。
美国在加强与亚洲国家经济合作的同时,还不得不面对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中国、印度等
亚洲国家体性崛起已经成为亚洲格局发展的最新态势。在美国人看来,一些国家在本地区的谋求与本国实力相对称的政治地位的努力将危及美国在这一地区的“领导地位”。如果美国束手无策并任由这种情形发展下去,那么未来美军在当地将面临非常艰难的战略抉择:要么接受现实,放弃对区域内盟友和伙伴的安全承诺;要么到应对之法并发展出针对性的军事能力,重塑和保持美国在军事上的绝对优势地位。很显然,美国不愿意接受前者,因此,打压这些影响美国霸权的国家成为美国亚洲战略的基点。基于这种认识,第一个进入美国视野的国家就是中国。作为亚洲的重要成员,中国经济十年来以年均超过10%的速度增长,很快完成了对日本的超越,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伴随着经济的增长,中国的军力也在快速增长。更重要的是在美国看来,中国的军力扩张是在没有“更明确地澄清其战略意图的前提下进行”的,这有可能会“引起该地区摩擦”。加拿大 新印太战略不少美国学者称,正在崛起的中国正在成为美国亚洲“领导地位”的最有力的挑战者。美国的战略意图就是实现希拉里提出的目标,即我们在前进过程中将继续把同中国的关系置于一个更广泛的地区性安全同盟、经济网络和社会纽带框架内。其潜台词就是坚持美国主导。在这场大变局中,美国的传统盟友日本、韩国和澳大利亚等都表现出了“脱美入亚”的迹象,这让美国难以容忍。美国必须考虑进行战略调整,放弃美国长期坚守的“欧洲中心战略”,将战略重心转向亚洲,这样,既警告亚洲一些新兴大国,
又要坚决阻止日本和韩国等亚洲盟国的离心倾向。还可以开启“美国的太平洋时代”,继续维持其超级大国地位
(四)亚洲一部分国家的复杂心态
面对亚洲大国的崛起,尤其是中国的快速发展,中国周边的一些国家的心情可以用悲喜交加来形容。一方面,中国的快速发展及其执行的互利共赢、共同发展的对外政策,给他们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加快了这些国家经济发展速度。这是这些国家乐见其成的事情。这一点,从东盟的经济和贸易数据可以看出来。根据东盟方面的数据,中国在2009年和2010年保持了东盟最大贸易伙伴的地位,2010年中国与东盟的贸易额占东盟贸易总额的11.6%,其次是日本,占10.6%,欧盟和美国分别占10%8.9%2010年与东盟贸易增速名列前茅的5个国家中,有4个为亚洲国家,中国、印度、韩国、日本对东盟贸易的增长幅度均超过了30%从经济角度看,中国周边国家对中国的快速发展是持一种欢迎的态度。因为他们知道,必须要珍惜亚洲目前的合作态势,毕竟,发展才是硬道理,这是亚洲的大势所趋,也是各国根本利益之所在。另一方面,随着东亚合作的深入发展以及中国在东亚地区的影响力日益增大,这些国家也感到丝丝隐忧,集中表现在国家安全方面,尤其是与中国存在领土和海
洋争端的国家,这种忧虑会随着中国经济实力在增强而与日俱增。这些国家之所以产生紧张和忧虑情绪,主要是因为在亚洲快速发展的过程中,一直没有形成一种有效的战略平衡。在这种基本平衡短缺的情况下,中国周边国家总是以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去看待邻居的变化,总希望借助于区域外部的力量来形成有利于自己的战略平衡。因此,“经济上靠中国,安全上靠美国”成为这些国家共同的选择。这些国家希望借助这种均衡战略,实现经济快速发展和政治上的相对安全,最终实现“鱼和熊掌兼得”的理想目标。正如新加坡战略咨询公司专家巴斯卡兰所说:“亚洲小国需要美国继续参与亚洲事务,为抗衡中国影响力提供帮助。一个和谐和受到制约的中国更有可能发挥积极的作用。”这段话可以用来帮助我们理解东南亚国家对待中国崛起与美国介入的复杂心态。而在处理与中美这两个大国的关系时,这些国家又不愿意轻易得罪任何一方,极力选择中间立场,尽力保持与中美两国的某种平衡。马来西亚海事分析师哈利德曾经说过:“美中两国对东盟国家而言都很重要,我们是美中两国的朋友,不要让我们二选一。”由此可见这些国家的复杂心态。
二、美国重返亚洲战略的孕育与形成
奥巴马上台前后,美国理论界就美国战略目标与重点等根本性问题展开大辩论,并得出以下
几点结论:一是反恐与应对大国崛起是美长期面对的两项重大战略任务不可偏废。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之后,反恐应告一段落,应对大国崛起应成为美国政府的紧迫课题。二是世界权力重心和经济发展重心已经转移到了亚太,美国作为全球领导者必须顺应这一大趋势。三是美亚太主导地位面临严峻挑战。这一地区的盟国出现松散化和离心倾向,尤其是小布什执政期间日本要“脱美入亚”,韩国要当东北亚的“平衡者”,澳大利亚拼命拉近与中国的关系,泰国在亚洲金融危机之后与中国的关系一度好于与美国的关系。亚洲地区的经济一体化浪潮如火如茶,而一体化进程或是排挤美国或是没有美国参与,这使得美国在这一地区的主导性地位受到历史性挑战。美国人认为,随着伊拉克战争走向结束和亚太地区逐渐成为21世纪全球战略与经济重心,美国也必须将战略重心转向亚洲。20091114日,奥巴马在于东京发表演讲,在他首次提及的美国亚洲政策中,便称美国“世世代代是一个太平洋国家”,而自己则是美国历史上首位“太平洋总统”,并称“这个地区的未来与我们利害攸关”,美国“将加强和维护我们在这个世界至关重要的一部分的领导”。2010年,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在夏威夷也发表了《亚洲的地区架构:原则和重点》的演讲,明确表达了美国希望介入地区性事务的意愿。这一系列外交行动已使得美国外交重心东移的战略轮廓日渐清晰,美国战略东移的理论条件和实际基础基本具备,其亚洲战略也基本成型。
综合起来看,美国重返亚洲战略的核心内容在于几个方面:一是亚洲对美国国家利益的实现至关重要;二是在亚洲地区推行美国的所谓的“公平、正义、自由和民主”等基本价值观;三是外交和军事手段并重,服务于经济发展;四是坚持并强化美国在亚洲的领导角和领导地位。
三、美国重返亚洲的战略举措
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美国的新太平洋世纪》中提出六项行动方针,清晰地描绘出了美国亚洲战略的基本框架,其核心涉及到美国军事、外交和经济等各个方面。
(一)调整全球军力部署,强化亚洲的军事存在
美国防务调整的核心思想是实现战略收缩,将重点放在亚洲。长期以来,美国坚守预防性防务哲学,其核心观点是在全球范围内主动出击,将威胁消灭在摇篮之中,而不是坐等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基于这一原则,美国军事战略总是以近期的多元威胁和远期的重点威胁为着眼点,努力建立一个使自己绝对的安全防务体系。这一防务思想是建立在强大的经济实力基础上的,而“后反恐战争”时代的美国遇到的最大挑战就是美国的财力难以支撑这个庞大的
国防体系。因此,美国不得不考虑军事战略收缩,以适应新形势。2012 1 5 日,奥巴马政府公布了题为《维持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21 世纪国防的优先任务》的新版美国国防战略报告。报告放弃了美国政府长期坚持的“同时打赢两场战争”的传统思维,推出“1 +”思想,这是美国防务思想的一次重要调整。报告宣布美国将进一步裁减军队规模和数量,在未来十年国防预算削减5000亿美元。为了应对变化了的新形势,奥巴马表示,“我们的军队将变得更加精练,但是世界需要知道的是,美国将维持自己的军事优势,美国的军队将会更加敏捷、灵活,并且做好应对各种不可预见事项和威胁的准备。”奥巴马抛弃冷战时期的系统,并将资金重点用于“情报、侦察、监视、反恐、对抗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以及在敌对环境中作战的能力”等方面。此外,美国还将减少部署在欧洲的地面部队的数量,大约在4000人左右。
(二)建立以美国为主导的亚洲经济合作新秩序
维护美国的区域领导权,建立由美国主导的亚太经济合作秩序,这是历届美国政府的基本战略思想。美国借助东亚提振经济的具体措施不是积极融入东亚地区的既有经济秩序,而是另起炉灶,建立由美国主导的东亚经济合作新秩序。其着力点就是大力推行《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议》(英文名简称TPPTPP本是由新西兰、新加坡、智利和文莱等四国发
起的小多边自由贸易协定,由于成员国数量甚少,在全球贸易中所占份额不大,并不为人所知。2008 年,美国加入该协定,并将其更名为“泛太平洋经济战略伙伴关系协定”,目标是在2012 年秋季前制定一个无例外的零关税贸易自由化规则,到2020 年建立亚太自由贸易圈( TTAPP) 。在 TPP 问题上,美国有着多层次的战略考量,它既是扩大出口、重振经济的一个突破口,也是推动贸易自由化的一项新的政策工具。美国试图通过 TPP 这个平台稀释和冲淡东亚地区的一体化进程,阻止东亚国家向中国靠拢,形成将中国排除在外的经济合作机制,确保美国在该地区的领导地位。舆论普遍认为,TPP 实际上已经成为美国主导未来亚太政治经济格局的一块战略基石,一旦开始运转,东亚现有的“10 +3”、“10 +1”等地区合作机制都将面临被架空和淘空的可能,而且成员国之间也将因此凝聚更多的共识,进而为美国在政治与军事上构建跨太平洋体系铺平道路。未来美国将以TPP为核心,加速推动与相关国家的谈判,预计在松绑高技术出口管制、参与区域、次区域经济合作等方面,美国也将采取更加积极的态度。美国的这种做法,也遭到国际舆论的批判,英国《金融时报》就刊文称,在TPP问题上,美国要吸引并包含中国,而不是要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