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镇”中的场所、地点小探*
摘要:鲁迅小说[1]中的场所、地点往往具有一定的指代意义,把鲁迅小说中的场所、地点等罗列出来,可以归纳出两个大类——一类基于《呐喊》、《彷徨》,一类基于《故事新编》。而内容相对较为丰富的《呐喊》、《彷徨》一类又可细分为“鲁镇”体系与其他两个类别。本文主要对“鲁镇”体系下的场所、地点进行讨论思考,抽象出“鲁镇”体系下地点、场所的几个共性大类,同时又特别地以篇幅较长的《阿Q正传》为例考察“未庄”之特;同时又在探讨“鲁镇”体系的基础上对鲁迅小说中的场所、地点进行综合探究之后得出其共同的写作用意——突出小说中叙写内容的广泛代表性,从而真正起到揭露社会黑暗现实、批判封建落后思想、诊治国人心理麻木的作用。
关键词:鲁迅;小说;鲁镇;场所;地点
鲁迅先生的作品,论及各方面价值,以杂文为首的散文一类自然当推第一,正可谓“五四以来的中国文学……两个颠扑不破的巨石重镇”[2]之一。然而,不能否认的是,在阅读鲁迅作品时,更能引起读者兴趣与思考的却往往是较之散文内容较少的小说——鲁迅小说兼具故事性与深刻性的特点是很容易给人留下强烈印象的,在这印象里,总会有一些地点、场所久久留在读者的脑海里,作为构成一个不是现实,却将现实披露得淋漓尽致的书中世界的基础场景令人深思与回味——而这些地点、场所又可以归纳分类,出其个性的区别与共性的特点。观之目前研究中大多是对鲁迅小说人物的分析而少见对地点的探究,于是本文
拟对鲁迅小说中场景相对集中的“鲁镇”体系下的场所、地点进行分类和探讨,以期能从另一个角度解读先生的小说。
*:注[1]所注内容见于文末参考文献,由于考虑失当选取了无法查得文句出处具体页码的文献版本,故仅此一注,文中所引文句,如未另注,则皆出于注[1]所引文献。
一、概览“鲁镇”体系
“鲁镇”是广泛见于鲁迅小说作品中的故事发生地。据笔者统计,“鲁镇”于《孔乙己》一见(“鲁镇酒店的格局……”);于《明天》三见(“原来鲁镇是僻静的地方……”,“因为鲁镇还有些古风……”,“这时的鲁镇,便完全……”等);于《风波》四见(“早晨从鲁镇进城,傍晚又回到鲁镇……”,“七斤依旧从鲁镇撑航船进城……”等);于《社戏》二见(“我们鲁镇的习惯……”,“说我们鲁镇的戏比小村里的……”);于《祝福》十见(“回到我的故乡鲁镇……”,“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将鲁镇乱成一团糟……”等)。另按《答<;戏>周刊编者信》:“……以显示未庄或鲁镇的全貌的方法……未庄在那里?《阿Q》的编者已经决定:在绍兴。”可知《阿Q正传》的故事发生地应该也在鲁镇之内,同此推广,《狂人日记》、《故乡》等篇提及故乡之处应也是以鲁镇为舞台的。
“鲁镇”之下囊括的内容之丰富,足以将其单独列为一个体系进行探讨,于是笔者将鲁迅小说中与鲁镇相关的场所、地点列出,归为“鲁镇”体系,并对其进行进一步分类、探讨,并论述于斯。
二、由“鲁镇”体系中的场所、地点观作品思想
(一)“鲁镇”体系内场所、地点的分类及浅析
1.鲁镇权势的集中地
鲁镇社会中的权势似乎就集中在这样几个地方——狂人家(《狂人日记》)、丁举人家(《孔乙己》)、赵府和钱府(《阿Q正传》)、鲁府(《祝福》)。这些场所有何特点呢?小说中对这些场所的外观特点并没有细写,只有一些散碎的描述——比如狂人家是有“书房”和“屋子”的分别的,“堂门”和“大门”之间也是有一段距离的;比如赵府和钱府在鲁镇是“深闺”,只有这两处的“桌椅”能令阿Q起些心思,还有得到了强调的“秀才娘子的宁式床”;再如鲁府的“堂屋”,和可容“桌子搬到堂屋正中”的空间——将这些零散的描述放到一起,可以得出以下特点:一是这些场所大得区别于鲁镇其他住宅,二是这些场所中的布置、摆设好得区别于鲁镇其他住宅。这两个特点是由其所代表的权势所赋予的。这里的“权势”指的不是政治的权力,而是封建社会中世俗的权力,是封建伦理道德的力
量。首先,宅邸的“大”是封建伦理道德力量的具象化。传统的封建伦理道德是漠视人性、压抑人的个性与自主性的,宅邸的“大”首先从形象上形成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力。人在巨大的物体前常常感到自身的渺小与巨大物体带来的危险感。这种渺小感与危险感都是在人自身与巨大物体的对比当中形成的——在大小的对比中产生出渺小感,在势能的对比中产生出危险感。渺小感与危险感最终内化于人的内心,产
生心理上的压抑感,进而使人感到畏惧而受其压迫。比如“深闺”之“闺”就可以做一个例子——“闺”是封建时代幽闭女性的场所,它将女性与异性甚至是外界隔离开来。而这显然是违背了人的自然天性的,“闺”以物质的外在形式附加了千百年的封建伦理一齐压在女性身上,用近乎冷漠的方式束缚住女性的本能与冲动——于是女性为什么不反抗这种无理的压迫呢?因为它的“大”令人不自觉地向其投降,于是无怪乎杜丽娘的游园惊梦,也无怪乎“狂人”的“屋里面全是黑沉沉的。横梁和椽子都在头上发抖;抖了一会,就大起来,堆在我身上”的视觉了。其次,这些场所的布置、装饰之好正体现了封建伦理道德的虚伪性。布置与装饰都是宅邸外在的部分,这些外在本意是让人看的,是宅邸主人炫耀自己的财富与地位的心理外现而成的,然而这种本来倾向于对外的行为一旦日久,便很容易形成对自身的暗示——这是自己的一层道貌岸然的面纱,有这层面纱在,似乎封建伦理的腐朽力量就是同自己站在一起的。而其象征的虚伪性也恰恰如此体现出来——比如赵府里“不准掌灯,一吃完便睡觉”却愿意为了买贼赃而使“灯油干了不少了”;再如鲁府里的一个淘箩丢了才让鲁府上下“碰巧”知道了祥林嫂被人劫走;又如丁举人对孔乙己偷盗而用的的私刑,随便就打折了孔乙己的腿——如此种种,不都发生在门面光鲜的各种“府”上吗?这或者可以和《陋室铭》中的“陋室”作比较,让人更加看到这些场所所代表的封建伦理道德的虚伪性。于是通过归纳总结,我们可以看到鲁镇权势的集中地是封建伦理道德的具象化及其所体现的封建伦理道德的虚伪性。
2.受害者们的居住地
小说中明确提到的鲁镇中受害者们的居住地有以下几处——单四嫂家(《明天》)、七斤家(《风波》)、土谷祠(《阿Q正传》)。鲁迅先生确实不着意写场景,笔者仍只能得到一些零散的描写——单四嫂家布置简单,只有“黑沉沉的灯光”、“木柜”、“静静的老纺车”( )小七爷
和母子共用的“床”;七斤家或许稍微好一些,一家人能在“门口的土场”布置“桌椅”吃饭,却不得不心疼“十六个铜钉的破碗”;到了阿Q的土谷祠,这都不能称之为居住地,而只是小村庄里的土地庙而已,所提到的全部也不过一床“棉被”和一些“蜡烛”。这些场所的共同特点是简陋和破败。这个特点恰恰反映了作者对受害者们所代表的底层民众的同情和对他们的麻木的抨击。受害者们往往是鲁迅小说的主人公。他们无权、无势、无钱,政治、经济地位低下,是典型的封建社会中的底层民众。住所的简陋与破败,是他们生活状况的真实写照,这是显而易见的。而这种简陋与破败同时也对刻画他们的精神状态起了很大作用。单四嫂家的简陋与破败一眼便知,是由于她死了男人,只靠纺车养活自己和宝儿。而宝儿之死前后的对同一场所的“空”的对比,恰恰体现了封建社会妇女的精神状态——由于封建伦理道德的压迫,妇女的独立个性被抹杀而使得她们只能依附于男性,丈夫在世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死后便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急病垂危的宝儿身上。这样一旦宝儿死亡,单四嫂的精神寄托便崩溃了,从而使本来简陋且不可能空旷的家显得“静”、“大”、“空”而且“四面压着他,叫他喘气不得”。相比于简陋,对七斤家的描写更多在门前土场的热闹与否上,由“革命”到“皇帝坐了龙庭了”再到“不坐龙庭”的转折中体现出整个社会底层的麻木与愚昧。而特别描写的“十六只铜钉的破碗”更深刻地体现了未觉醒民众关注的重点根本不在于
社会是否进步,而在于自己的一点蝇头小利,在悲悯同情之外的愤怒便简洁地表达出来了。至于阿Q的土谷祠,或者真的没有什么好写的了,我们可以想象,在质了一床“棉被”之后土谷祠内或许再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阿Q的了——除了身上的破夹袄没有失去,便是“蜡烛”也是借来的。而在这样的场所,阿Q多次的“睡着了”、“倒头睡去了”——这也表现着受害者们的麻木与愚昧,他们就像是阿Q,面对被封建传统剥夺殆尽的现实而不感其痛之切骨,对自己的悲惨现状只顾意淫“先前阔”而不知其根源所在,可悲,可叹。故而我们可以看到,鲁迅小说中对这些场所的具体细节着墨不多,但这些场所对揭露人物命运,表达小说主题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3.鲁镇内部的信息交流场所
鲁迅小说中鲁镇内部的信息交流场所全是各酒店——咸亨酒店(《明天》、《风波》、《孔乙己》)、茂源酒店(《风波》)、酒店(《阿Q正传》)。这些酒店除了“格局上与别处不
同”而外,具有着所有小说中“酒店”的特点——三教九流混杂,所说的都是些“新闻”、“时事”,而且常常表现出令人不得不信服的话语权和公信力——这样一来,酒店就可看作是鲁镇内部社会体式人物的象征,而由此突出的社会体的特征有两个,一是冷漠麻木,一是愚昧无知。冷漠麻木如《明天》中“深更半夜没有睡的只有两家:一家是咸亨酒店……一家便是间壁的单四嫂子”两家就在隔壁,可咸亨酒店的灯光是温暖不了单四嫂家“黑沉沉的灯光”的,店内的客人都是些“酒肉朋友”似红鼻子老拱、蓝皮阿五之流,
只“围着柜台,吃喝得正高兴”,将听单四嫂家的动静当作一项日常的娱乐,或者还要“想心思”——对一个寡妇。咸亨酒店于是与单四嫂家在灯火上对比起来,教人一眼就看出通明处的冷漠浇薄,一味就知道黑沉沉里的守节命苦。又如《孔乙己》中两次“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店内“长衫主顾”的领域是拒绝孔乙己的,而外间的“短衣帮”也排斥他,孔乙己在店内的活动空间本就十分有限,却又总是不得不面对四面八方的“说笑声”——这些说笑是毫不带人情的,是不顾孔乙己显而易见的创口、断腿的,“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的时候便是孔乙己完全丧失在酒店内生存空间的时候,于是只能“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然而更见冷漠的是,孔乙己的走去对咸亨酒店这一场所全无影响,“别人也便这么过”。愚昧无知如《风波》中对咸亨酒店传出的传闻的肤浅及七斤等对其的盲信,以及茂源酒店主人赵七爷由他的演义小说的知识而受人尊敬;如《阿Q正传》中酒店里一应人等对“中兴”的阿Q态度的急剧转变,听阿Q说杀头情景的入神以及特别描写的阿Q对王胡的一“嚓”。可见,这样的愚昧无知完全来自于对封建传统(如皇帝坐不坐龙庭决定了要不要辫子,“杀头”的意义不在于有人失去了生命而在“好看”)的盲目信服和继承——一旦人的行事准则不是从实践经验中总结升华而来,不遵从自己的独立意志,那么他将在盲目中戕害自己和他人,成为封建社会传统和封建统治的拥护者和奴隶。这就是鲁镇内部的信息交流场所——酒店,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其所代表的鲁镇内的社会体的生态,从而深刻地感受到作者所揭露的麻木冷漠、愚昧无知并非简单的个体表现,而是整个社会体层面的问题,这样的问题也在酒店那经久不息的灯火下影子越拉越长,看来总叫人觉得触目惊心。
(二)略谈“未庄”之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