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权与民族
从关系认同到特定认同
日 酒井直树著冯文欣译*
摘要：在受全球化影响的人文社科学术研究中, 理论 的概念与 西方 这一神秘的历史结构相联系，从西方传播到世界其他地方㊂ 理论 和 文化 的性质不但在政治上可疑，而且在质量上有缺陷㊂本文将对 西方 和 西方之外 的二分法以及这种二分法所隐含的 理论 的地缘政治学提出质疑；通过阐释与民族相关的主权问题来挑战 理论 的地缘政治学㊂19世纪晚期明治维新后，日本开始被视作主权国家，当时其政治领导层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创造一种主权，以保证其他主权国家在国际法体系中对日本的主权加以承认㊂明治维新建立的国家主权制度被称为 天皇制度 ，它不仅为巩固日本在国际上的领土国家主权服务，更重要的是为这个由天皇的臣民组成的现代社会，即日本民族的产生服务㊂日本民族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日本 同情社会 的创造需要什么样的权力安排?本文将对日本新民族国家创建中主权与民族的理论的结构展开探讨㊂
关键词：主权认同特定认同福泽谕吉
Abstract:In scholarly research in the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responding to the effects of globalization, theory is associated
*酒井直树，美国康奈尔大学亚洲研究系 Goldwin Smith 讲席教授；冯文欣，清华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㊂
with the mystic historical construct, the West, and it moves from there to the Rest of the World.This disposition of theory and cul-ture is both politically dubious and inadequate.This article calls into question the dichotomy of the West and the Rest as well as the geopolitics of theory implied in this dichotomy;it challenges the geopolitics of  theory by addressing the question of sovereignty with regard to nation-ality.In the late nineteenth century after the Meiji Restoration,when Ja-pan was first constituted as a sovereign state,the problem that the politi-cal leadership faced was how to create the sort of sovereignty that would guarantee the recognition of the Japanese state by other state sovereignties in the system of international law.The institution of state sovereignty cre-ated through the Meiji Restoration is known as the Emperor System ;it was of the utmost importance that the Emperor System should serve not only to consolidate the territorial state sovereignty of Japan in the interna-tional world but also to generate the Japanese nation,a modern commu-nity of the emperor's subjects.How could the Japanese nation be created, what arrangement of power was necessary for Japan's society of sympa-thy to be invented?I will explore the theoretical configuration of sover-eignty and nationality in the creation of the new nation-state of Japan.
Keywords:Sovereignty Nationality Relational Identity Specif-ic Identity Fukuzawa Yukichi
一
我想在本文中阐明的课题与这个问题有关：如何脱离民族审美(the aesthetics of nationality)对社会正义(social justice)进行概念化；或者说，如何在民族体(national body)的社会想象之外提出 平等 这一观念㊂简言之，我希望超出现代民族社的视野范围，对社会正义与平等的问题进行考量㊂
为了开始对平等和民族的探究，我要先指出在讨论社会正义的时候，公正性(fairness)的问题经常被提及㊂但是，我们不能脱离所处的特定
社会形态来探讨公正性问题，因为相反地，接受 社会正义即公正 ，就
是向 平等 和蕴含了全人类平等的那种普遍主义前进了一步㊂我们不
是在等级和地位的社会形态中谈论公正的㊂因此，我的出发点是，承认 人人平等 的原则是我们所生活的社会形态合法性的来源㊂然而，我马上会面临一系列的疑问：哪些人应该被视为平等的人?
在这些人中，哪些接受了人人平等的普遍主义观念?当然, 我们 有
资格受到平等对待，但是，通过提出 我们 ，我假设了这次研讨会的
情况，也就是说作为可变换的概念, 我们 被明确指定为这个会议大
厅里的听众和在各种地方居住的研讨会参与者  香港㊁普罗维登斯㊁
伊萨卡㊁埃克塞特㊁博洛尼亚㊁德里㊁匹兹堡等，但理所当然的是，在
上述每个地方，我们 都是平等的人 ㊂从这方面说，我们生活其中的
社会形态的合法性，就在于不接受因为社会地位㊁出身和传统而歧视某
些人的社会行为㊂
即使在今天, 我们都是平等的人 (we are all equal qua human be-ings)这一观念也并非在所有地方都是不言自明的㊂因此必须承认，人人平等的普遍主义只对我们这些生活在可以被称为 现代 ㊁ 先进 或 西方 的社会形态中的人有效，而在我们生活的地方，不赞同这种平等的普遍主义在 社会意义上 是不合法的㊂在我看来，参加这次研讨会的人是 碰巧 生活在这种 很少有人拒绝平等的普遍主义，拒绝人人平等观念 的社会形态中的㊂
在这里，请允许我转入一个特定的国家背景进行讨论，这将有助于
澄清我想解决的几个问题：一方面是平等的概念，另一方面是民族的概
念㊂我选取的国家背景是日本；历史学家告诉我们，日本的社会形态在1868年前后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由此，平等原则可能是第一次作为一种社会规范在日本列岛出现了㊂在今天的历史教科书中，明治维新之前日本列岛上的封建藩国的集合被称为幕藩体制(the Baku-Han system)㊂幕藩体制是幕府统一政权和周边藩国政权组成的封建联邦，它不是一个现代主权的中央集权制度，而是地方藩国(han)的联盟，每一个地方藩国都被德川幕府(Tokugawa Shogunate，或称 幕府 )承认为一个封地(fiefdom)，而德川幕府是所有领土中最强大的㊂德川幕府并不代表全部日本人口，它也不具备现在意义上的领土国家主权㊂因此，当时的
日本没有真正站在国际舞台上㊂亲属的血统为每一个藩国及其官僚机构的持续存在授予了合法性㊂权力从一个领主到另一个领主的转移都由嫡系亲子关系的规则决定,①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划分也以亲属遗产继承的律法为权威㊂
根据日本近代早期历史研究者的说法，幕藩体制下经常发生农民起义，农民会以半儒家的思想来合法化他们的起义㊂②德川农民思想中很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平等观念从未被包括在他们用于为起义辩护的一系列伦理规范和美德之中㊂农民们不相信诉诸平等的伦理价值可以正当化㊁合理化和准许他们反抗政治权威的行为㊂但是，当1868年幕藩体制被破坏，明治政府得以建立，一些反叛的农民就开始把平等的思想作为取得合法性的手段㊂③
nation和nationality的区别
在明治维新之前，很可能就已经存在某种模糊的平等观念，在诸如宗教仪式㊁宗教布道或童话之中得到推广㊂很难否认，即使在前现代(pre-modern)的社会，人们也渴望某种平等感㊂但是，很难确定 平等 究竟指的是什么样的社会现实，它又规范了什么样的行为㊂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是，即便在我们所生活的㊁平等的价值已被接受的现代社会中，也很难确定 平等 所指的现实㊁规范的行为是什么㊂我将在 平等概念作为一种观念 和 平等概念作为一种制度化的现实 之间，引入一种初步的区别，这种区分也许不是完全无用的㊂当然，平等观念在平等制度中如何得以实现是一个不容回避的重要问题，但在平等观念的实现过程中所涉及的规范性㊁规律性㊁原型性㊁合
①
②③合法性是对某一权威或机构的社会认可㊂在道德领域，这一术语通常被正面地解释为从属者(subordinate people)经其家族谱系㊁继承权和各种决定协商而成的规范性地位，这基于一个信念，即在亲属传统规则下，家族首领的行为就是对权威的适当使用㊂因此, 合法 和 不合法 就是指对谱系和继承问题处理的 适当 或 不适当 ㊂在政治领域，合法性是对某一权威或政府的普遍接受㊂ 权威 是指既定政府中的特定地位，而 合法性 一词是指政府体制( 政府 在这里是指 势力范围 )㊂具备政治合法性被认为是执政的基本条件，没有政治合法性，政府会遭受立法僵局和崩溃㊂
例如，安丸良夫通过研究德川幕府时期的农民思想和农民起义，对革命主体性进行了深刻的分析㊂安丸良夫:ɛɑ(东京：青木书店,1974)㊂
广田昌希在ɛ)ɑ的序言中讨论了平等作为一种被社会接受的原则的出现(东京：岩波书店,1990)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