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像纳博科夫一样用脊椎骨去阅读?
近日,随着纳博科夫三部文学讲稿的出版,上海译文陆续在全国各个书店开始了“纳博科夫的文学课”系列分享沙龙。今天带来的这一堂“纳博科夫文学课”,分享者是最早翻译纳博科夫《文学讲稿》的译者之一北京大学韩敏中老师。下面就是这堂课的课堂笔记——
用脊椎骨去阅读
《纳博科夫文学讲稿》就是在大学讲课的讲稿,他写了那么多,记录了那么多。而且严格的算,讲多少分钟,是一个非常严格的老师。
他在集中教学的年代,正好是欧洲和美国对于语言本身,就是对于language,做成文学作品的砖头、石头、水泥,这样的一些东西是着力去研究这个东西,而且把它放大,具体的认识语言的作用的时候,比较早的时候的时候有俄国形式主义,有语言学的理论,这个是更后来对文学界发生影响。
到了40年代的时候,美国可以说先后起了两个流派,一个是芝加哥那边的,他们认为文类,genre这个东西很重要,多少有点像生物分类学里面的纲、目、科、属、种,把它分成哪一
类的东西。以这个出了一批书,你在美国的旧书市场,大学图书馆一定到处都是这样,如何读文学就分成诗歌、短篇小说、戏剧,或者长篇小说,他认为这个genre有一些固定的程式,这些程式你抓住以后,就可以进去了,知道怎么读了,这个东西在中国是准确的。
应该在40年代,南方又兴起了一个在做统一的东西叫New criticism “新批评”流派,它曾经非常著名,这个派别的主张就是文学就是文字,文字本身的。所以,我这么一说,20年一个东西,这个我叫成text,这个原来是用在《圣经》里面说,这个不是像我们说的课本、课文,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一个文本。这个就是要面对的全部。你看到这些一个一个的字,这些字是如何排列组合,如何不断的扩展意义,这个意义如何生成的,这都要在这个字的问题解决,在语言本身去解决,至少有蛮重要的一点是在这儿的。有两个代表人物Cleanth Brooks、Robert Penn Warren,他们写过《Understanding Poetry》《Understanding Fiction》。这个东西很时髦,就做了一批。
大概是这样,比如你讨论诗歌的时候,我觉得这个非常有用,对初读者是非常有用的,虽然他们的视野是有一定局限性的,我一会儿说他的局限性,他非常有用,就在于他空前的提高了人们对语言本身的魔法力量的一种意识,语言本身能起到什么作用?不是仅仅传递
一个信息,就像我现在说大白话,你们都懂我们在说什么,他不止是这个意思。他可以突然一下变成很多层次,互相可以互动、互相推动等等,可以做出很多很多东西进来。而这样他们也有了一套术语来架构这个文本的意义体系,就是你要有意义的,但是这个意义我们不从外面搞,我们不去外面的社会,我们不去问作者什么,他家庭出身什么,他到底是什么破落的贵族还是什么,我们不去管,这个跟我们没有关系,你就看他的文字,你就看那个里头的诗词,你看所有东西,服装、互相谈话的方式等等,集中在文本的本身,所以有一大套的东西,我这儿不再重复,但是有几个词非常有意思,比如metaphor隐喻,如果我们说什么东西像什么东西,这个是一个simile明喻,如果说My love is a rose我的爱人就是一朵玫瑰花,你的爱人显然不是玫瑰花,但是在比喻意义上是玫瑰花,这个叫隐喻。如果说like a rose,就是明喻。隐喻这个东西是可以最后可以扩大来用,这个是非常用的概念。
shudder
还有symbol象征、humor这些都是经过这套训练以后,你就会是原来的东西,你读东西一定不是原来的,你整个人的素质,你的审美情趣,你都会有不知不觉当中会有很大的改变,所以我觉得其实是一个对语言意义空前敏锐的一个时期。
还有一个概念,这个更早,回到了原来不被看好的17世纪的玄学派诗人The Metaphysical Poets,像John Donne这样一批人,他们写东西挺难懂的,他们有一些玄学,很形而上的。John Donne这个人也很有意思,他其实是天主教徒,在英国迫害天主教的时期,有几百年是迫害天主教,说你是天主教的人,当然生命是你可以活着的,但是你不能上正规的大学,你不能去在大学担任职务,你不能在教堂正式的担任职务。你必须要经过一个text,你要宣誓,你进大学要读什么样的东西,我读书那样一本经,我要宣誓效忠国教,国教是新教,信仰之间是有差距的。这个在1829年以后基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是在1600多年的时候还是这样的。所以像John Donne这样的人,他讲话就比较晦涩,不是很好读。还有paradox,这个词在中文很难翻,我们经常说似是而非,它的意思是似非而是,看着不对,矛盾,但是最后你觉得是说得通的,是对的,对的是因为它的paradox构成两个因素当中有一个实际是隐喻,所以在这里面就是对的,是的。像这样的东西在Metaphysical Poets里面用得很多,这个概念对于文学批评是非常有用的一个概念。
还有像戏仿这种概念,我们现在是很多的,我们小品基本都是戏仿,但是也许我们原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实际上他们形成对短小诗歌特别有用的,后来短篇小说试着用,甚至局部用于长编小说和批评。长篇小说批评以后就会再扩展出一些结构性的东西,比如有一些
主题的旋律,melody回旋、回荡在整个文本当中,这个能不能抓出来?就像音乐这样。有变奏,像复合曲,可能比较复杂,但是会不断用变型的重复,有对位,把这些词汇引用,这些东西都是读者、批评家对于文学是由文字构成的,文字本身的作用、能量、巨大的我们没有认识的能量把它发掘出来,而且加以讨论。所以这点对我们来说,其实是特别欠缺的,这点其实是纳博科夫的书恰巧就是在这个时期,而且本人总得来说也是很拥护这样的主张的。
在弗莱德森·鲍尔斯开篇给纳博科夫做的序里面,很快表现出对于政治这些东西的鄙视,应该是在罗马文字的第二页,就是这样的,纳博科夫看不起文学流派运动的方法论,不屑于把文学当做社会政治信息的批评家等等。他要揭示有关文学的信息,经典名作是如何运作的等等,功夫还是下在对语言如何施了魔法,把我们都迷倒,让我们云山雾罩的跟着他走,怎么恍然大悟。编者也是有这样的感受,我想,纳博科夫自己也会反复讲。
他自己也是在序言里面讲到,他用了一个词“神圣”,他说一切一切都在细节details,没有其它的,作品就在于细节。所有东西都是细节非常巧妙的运作、累加、层叠造成的一种效果,这个我们如何达到。而且这些细节的组合,这些意向的组合是会擦出火花的,会起很
多我们现在说的化学反应。另外他也说,总体思想好像也是序言当中说的,总体思想毫不重要。总体思想可能是源自德国的概念,蛮重要的,但是他觉得这个根本不重要,他觉得我讲文学,我不讲思想,不讲社会意义,我不讲作品外部的社会,不讲这些东西,我就讲语言是如何运作的,这个是他很明确的。我希望告诉大家,这个因为他讲课时代正好是新批评的兴起,新批评是文本,文本有个作者,有具体的人,文本给谁看?广大的读者,这也是一个人,他把这两头去掉,不管作者是谁,别搞索引、家庭出身,有过什么经历、写过什么书,这个不重要,读者怎么想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作品的语言构成的细节,细节如何叠加形成了一种效应,我要对付的是这个。
后来我看第二篇的序言,序言是厄普代克写的。厄普代克是美国作家,写了很著名的“兔子”三部曲,著作非常的多,相对来说比较写实主义。厄普代克他自己作为一个大小说家,他当然明白纳博科夫强调的这些东西的意义。但是,在比较靠后的部分,厄普代克又指出,所谓把社会、政治、文化所有这些东西都排除出去的这个东西,是50年代非常激进的做法,按照纳博科夫本人是比较激进的。50年代应该就是冷战开始的时候,非常讲私人空间,私人的认识,反对集体主义这些东西的时候。也许纳博科夫并不是笼统一概排斥所谓外部世界,而是排斥某种不喜欢的外部世界。但是无论如何,这些东西都还是会进来。你
写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不可能没有这个你所生活的社会和世界。是不是?就是他来写简?奥斯汀《曼斯菲尔德庄园》(Mansfield Park),也要讲到18世纪,很盛行有中国影响,中国的园林,通过法国人,传过来,传过来以后正好是18世纪,大家大户人家,因为他们一般都是有一个宅子,宅子前面有一个凉亭,凉亭周围是Lawn草地,有自己家的草坪。但是因为没有田产,他离他们家的大门有的时候还很远,像呼啸山庄,要一个守陵人,这个Park翻成林地,我翻成林地,我不知道翻成什么好。就是一大片把你的宅子、Lawn和生活区和外面的天地之间有一个大的圈子隔开来,这是一种状况。
厄普代克也注意到,纳博科夫某些时候也承认社会、政治会进去的,不是绝对可以排斥的。所以总体来说,这个问题上是有一些矛盾的心态,自己的作品也表现出这样的矛盾心态。我今天要说的就是,他口头主张的是新批评的关注细节、关注语言本身的运作,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另外在新批评之后,文学界还有其它流派,所谓结构主义的东西,到了70年代后期,长篇小说的批评就发生了变化,出现了一套词汇,重复与变奏还是变形等等,这样的东西,结构性的研究,从结构形式上来研究小说,这个东西就多起来了。这个当然和结构主义的思潮有一些关系。